寂静之中,他听到沉沉的钟声,甚至,恍然在画布上看见那口钟缓慢地悬空跌落,记录时光的指针仿佛倒流了几十年,停滞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的空间:三十年代的上海。往事如梦之片断,一幕幕显现。画家亦以遐思超越时空的阻隔,接近或进入梦的边缘。一个身着旗袍的少女,像梦的一个象征符号,飘然出现,牵引着画家走过昔日都市的晨曦。薄雾弥漫的外白渡桥;石库门弄堂长长的空巷;小马路小弄堂里充盈着世俗的喧闹和忙碌;苏州河边大厦窗外,阳光、白鸽和风筝召回了孩童时的感觉;城隍庙九曲桥上的茶楼和木格子窗棂上挂着的鸟笼;龙华庙里晨钟当当、建鼓阵阵,大殿里飘动的幅和金装的佛……少女似一个梦的精灵,扑朔迷离,若隐若现,画家无从真切地把握,他不停地寻觅。在圣约翰大学的长廊,画家与少女交臂而过,正欲探询,少女已渺无踪影;画室里,少女裸露在写生台上,画布却一块块如被利刃划过,迅速撕裂;校园里画家驱车直逼少女,少女惊惶倒下,画家定晴一看,车轮下只有少女一袭月白色的旗袍;理发店,少女对镜凝视,玻璃镜面骤然碎裂,而当碎片复原时,镜中已杳无人迹;雨巷中,画家持伞寻觅,恍惚间遇见雨中孤立的少女,然而,一切又在瞬间归于虚无……少女消遁,旋即又隐显在都市的每个角落,画家在寻觅少女的同时,重温、体验着上海殖民地时期的人间百态和旧俗年礼。外滩洋行门口,印度巡捕“红头阿三”难挡烈日,频频在额头抹着万金油;议事厅里,洋商肃穆地签署文件;餐厅长桌上,洋人赤膊戴领带,默默进餐;夜幕初降,南京路霓虹灯五光十色,歌舞厅内,爵士乐队,歌女舞姬轻歌曼舞;茶园书场,弹词、滩黄乡音缭绕,间或还有卖香烟,甩毛巾的声音;市民居家,“蹄膀笃笃,螺丝嗦嗦”;澡堂里蒸气弥漫,擦身,捶背,钎脚;厢房里,麻将声不断;帮会大客堂里,帮会头目正襟危坐,众门徒们向香案跪拜,帮会的“票布”旋转,有一只手从熊熊烈火中拿出一只金元宝……画家徜徉在夜市书摊,蓦地又一次发现少女抱着白波斯猫神秘地出现在窗前。她究竟是谁?从哪里来?到哪里去?画家凭籍着感知、推断和猜测,对如梦的少女和城市作着种种可能的聊想。少女在“绞脸”,一如洗礼般庄重;少女随盲人算命先生踽踽前行;少女沦落风尘,水塘里倒映着青楼的红灯;少女在“大世界”里狂奔,最后淹没在黑暗之中;少女在巨大的书库里疾行,搁满典籍的书架在在她身后轰然倒塌;少女在黑暗中茫然前行,赤裸的男子如潮水一般涌来,少女象一叶扁舟,在人潮之颠挣扎,旋转,升华,那一刻她想起了手执白花身穿白色婚纱步入殿堂时的情形。这也是一种归宿,这样想着,少女化作一片圣洁的白光……很白很白长长的白光,梦象快要惊醒一般。朦胧之际,少女从虚无中又一次活生生地回归在画家的眼前,清晰可辨。随后,渐渐消逝在画布的尽头。少女走了,寂静之中,画家又一次听到巨大的钟声,看到海关巨大的圆钟的指针宿命般停留在一个特殊的时刻,仿佛是一个轮回。梦结束了,却又开始了。